Philokalia《慕善集》


我要在袮的律例中自樂。我不忘記袮的話。(詩篇 119:16)

6/2/13

苦澀的滋味


最近收到兩封洋學生的電郵,其中一個怕我不記得他,還特別附了張到巴黎的旅遊照。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他?每個學期總有一兩個學生特別引起我注意,2006年秋季班就是他了。這個金髮男孩風度翩翩,上課老坐在講台正前方,每次看到他,臉上總是帶著微笑,印象中他從沒缺過課。校園裡偶爾碰到他和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時,兩人會同時禮貌地跟我打招呼,恭謹的態度跟一般的洋學生很不同,雖然那女孩沒修過我的課。期末,他很用心寫了一篇論文,曾獲我當眾宣讀表揚,之後,我還把那文章放上個人的部落格收藏。

在信裡,他說道「回想大學四年,影響我最深的老師就是妳了」。他說,我的課打開了他的世界,令他對亞洲事物發生了強烈的興趣,於是轉到南加大後就主修東亞政治了。

第二封信來自2007年的學生。他鄭重向我道歉,希望我能原諒他曾帶給我的困擾,我的回應對他非常重要。我立刻回覆: 無所謂原不原諒,請勿再提,我所記得的你,是個極聰慧,對亞洲藝術史充滿熱情的認真學生。他隨即再來函,重謝我的即時回應,彷佛自此可以卸下一個心頭的擔子了。那年的他,精神上的確不太穩定,需要定期看心理醫生。他在課堂上,力求表現,每次的考試都是最高分,繳的報告不僅內容豐富,連封面包裝也精美。他還寫詩給我--用的是中文!學期結束後,一般說來,師生很難再碰到,我卻常在校園外,不同的場合與他「不期而遇」。信裡,他說他的心理問題已在藥物控制中,後來轉學到伯克萊加大,於今年畢業。他謝謝我,因我的啟迪,使他對亞洲藝術產生熱愛,他的電腦學位與藝術設計相關。

看到這樣的兩封信,在喜悅之餘,內心卻同時感到隱隱不安。我曾在他們年輕歲月裡,不經意地點燃了他們對人生的熱情,然而,那份對自身潛能的肯定,在面臨了社會經濟景氣劇變的今天,還能維持多久?

甫搬來的洋鄰居告訴我,他們研究所畢業的女兒,已到上海教英文了。上次見面時,那女孩對我說她主修的是考古學,那是她的真正興趣所在。一個中國朋友的孩子,也是今年大畢,也曾想到中國教英文,可他捨不得放行,怕兒子被「拐跑」了。這些不論親疏遠近的年輕人,面臨了相同的困境,畢業找不到工作,這已是殘酷的普遍現象。

10月23日的一則新聞,報導一個波士頓大學法律系三年級學生,希望放棄學位,要求學校退回過去兩年的學費。據波士頓學院官方網站資料顯示,波士頓學院法律系一年的學費和住宿費大約是60,000美元。這名學生在給學校的公開信中表示,他在波士頓大學上學期間「欠了一大筆債」,無力養活他的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孩子。他說「我快要做父親了,每天晚上上床後,我都擔憂如何養活我的孩子和支付我的學費。我曾被承諾,就讀法律系後,我將有一個很好的,報酬優厚的職業前景,我為這種空洞的承諾感到憤怒。」

看到洋新聞底下的百餘個留言,一面倒地恥笑這個學生的愚蠢,攻擊最兇的,就是「還沒畢業,沒能力養家,生什麼小孩?」。有人譏諷地說,投資立刻要求回報,就是這個不負責任草莓世代的典型反應。他本人拒絕接受採訪。

我猜想這個波士頓青年,可能曾在社會歷練過,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重回校園取得更高學位,期望能透過教育改變人生命運,未料卻撞上70年來,法律系畢業生最無出路的時機,這個行業在短期內不可能會有好轉,他就卡在那個進退不得的三年級上,前景暗淡,又是一身脫不了的債,理想與期望落差太大,所以才會有那麼大的失望與憤怒吧?

年輕人要如何面對未來,我們要如何面對他們?收到那兩封信後,曾有的短暫甜蜜感覺,早已轉換成苦澀的滋味。

(2010 )